01 乡村振兴，中国经济新的增长点？
虽然在过去四十几年的改革开放中，中国让七亿多的人口脱离贫困，占世界脱贫总人口的70%以上，取得了巨大的成就。中国的人均GDP也超过1万亿美元，正朝着小康社会的目标迈进。然而，中国当下仍有8亿农村人口，接近中国总人口的60%。小康社会的建设，共同富裕社会的建设，如果没有解决广大农民的富裕问题，那这个目标显然没办法实现。
从2005年开始，中国就开始大力投入农村基础设施建设，政府预算每年对农村与农业的投入超过一万亿人民币，大部分就是用于基础设施建设。至今十几年的连续投入，使到中国农村的基础设施得到大力的改善，基本上实现了村村通公路，相当多的村庄也实现了通路、通水、通电、通有线电视和通电话的五通工程。在2008年的世界金融危机中，正是农村实现了五通，才可以通过“家电下乡”，拉动内需消费，替代出口，实现了经济的平稳发展。
企业家们有时候感觉“国进民退”，有时候抱怨中国的税率太高，有时候感觉中国西部的基础设施投资太大没有回报。我说，在中国，所谓的“投资回报”跟西方资本国家的算法不一样。资本的投资，是一报还一报，投资必须形成闭环，才能够形成有效投资。中国投资的算法不一样，比如前面所讲的投资农村基础设施建设，如果没有政府的先期投入，就不会有后来的“家电下乡”。中国高铁、甚至高速公路，虽然经济效益一般，但其拉动效益特别明显，一条路甚至可以拉动一个城市的发展。
相反，旅美六十多年的历史学家许倬云讲到：“资本主义追逐利润的动机，而且这一个人投入的资本主义活动，转化为一个国家的行为特色。最后，逐利不仅是从事某个事业的动机，也是举国献身的人生意义之所系。”资本不会主动提供经济发展的正外部性，相反，可能会损害社会的健康发展。许教授同时描述：“美国本来拥有世界上最大的林区，然而，最近山火整年不断，就是因为高山融雪和森林地下蓄水，都已被截流转移为城市的用水，以至于森林没有足够的水源，一到干季，山火随风而走，连片的林区，数十万、数百万的树木化为灰烬。如此浪费水资源，使大自然蒙受严重伤害。”
乡村振兴的计划可能若干年前就提出，而现下尤为重要。一是基于内循环战略，二是基于共同富裕社会建设目标，三是中国未来社会的发展模式。前面两点这里不展开，就是中国未来的发展模式上，可能慢慢跟美国以资本为起点及归宿的模式不一样。先是以国家或国企投入形成基础及条件，形成一定的外部效应，再引导社会资源投入，再用市场力量配置发展资源。中国的乡村振兴，政府已经进行了基础设施的投资，但软体建设还没有形成，外部资源的投入暂时还没有好的接口。一旦找到切入点，或许新一轮的经济发展就有了新的起点。
过去十几年中国房地产的快速发展，有两项重要的功能，一是成为因出口顺差结汇而多发行的人民币蓄水池，二是房地产产业对其他产业有巨量的带动作用。房地产能够做到这一点关键是其证券化程度高，使到大量的资金能够利用杠杆进入行业。巨量的资金进入房地产以后，它就可以盘活要素资源，驱动经济发展。
在后房地产年代，如果没有一个新的抓手，确实难以驱动内循环，驱动经济持续发展。乡村振兴应该能够具备房地产业的某种功能，带动行业发展，拉动内需增长，关键是能够提高农民收入，提高农民购买力，形成更加庞大的内需市场。但关键还是要取决于土地制度的顶层设计、证券化设计及未来社会生产生活模式的形成。
02 全球五大乡村振兴模式及经验
在世界上比较有意思的，并对中国有一定借鉴作用的农业发展与乡村振兴模式，总结一下有荷兰的现代农业模式，法国的乡村旅游模式，德国的乡村工业模式，日本的一村一品模式，还有韩国的新村运动发展模式。
荷兰的乡村振兴模式，主要是发展现代农业。荷兰地处北纬52℃，属温度带气候，国土面积狭小，但在2018年，农业出口就达到1200亿美元，仅次于美国的1400亿美元，世界农业出口第二。荷兰的农业发展，因地制宜，始于大棚，不止于大棚，它们发展了人工环境农业体系。自然界一年有也就8800个小时，真正适合植物生长的时间，大概只有1/10的800多个小时。荷兰人通过人工环境调控温度可以达到5500个小时的植物生产时间。一般的光电效率只有40%，荷兰人采用发光光电二极管，可以只发给叶绿素可以吸收的光，光电转化率就可以提到到80%。荷兰出口的种子是没有转基因的种子，一年出口额大概是20多亿美金，荷兰西红柿单品出口量，全世界最多，一年能出口30亿美金。
法国乡村振兴有两个点，一是一体化农业，形成利益共同体，去争取农业政策与补贴。二是领土整治，通过立法，支持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发展，主要是保护环境，优化生态，发展旅游。法国既是一个非常时尚的国家，又是一个非常强调保护传统的国家，法国乡村振兴，就是要在乡村保留其人文传承及生态景观，避免人口向城市过度流动造成乡村空心化。所以，乡村振兴就是一项社会功能，农业不是重点，重点是环境及文化。法国农业也得到欧盟的巨量补贴，每年超过170亿欧元，占农产品销售的40%。
德国统一的时间很短，也就是在十九世纪初才由威廉一世和俾斯麦完成统一。德国以前本就是一个松散的邦联国家，经济分散。二战后德国的城市破坏严重，但农村保留比较完好，战后德国经济就便是从农村开始恢复的。很难想象，德国现在仍然有超过50%的人口生活在农村。所以，德国的乡村振兴模式就是工业模式，乡村的美丽，就是希望留住产业，留住年轻人。他们将乡村的文化价值、休闲价值、生态价值跟经济发展结合起来。几年前，促进会组织企业家考察德国就发现，很多的世界五百强、隐形冠军，都在村庄里。
日本模式是全世界著名的“一村一品”模式，就是分利用地方资源，因地制宜，自力更生，发展农村经济。目的是通过提高农产品自身特色、地域特色、加工传统等附加价值来提升农村的经营效益，开发具有地方特色的“精品”或“拳头产品”。有故事就讲故事，没故事就编故事，文化与乡愁，都可以是特色产品。能搞产品的搞产品，能搞产业的就搞产业，链条有多长就尽可能有多长，长到文化，长到历史。关键是品牌建设和人设，宣传日本的东西就是好，威士忌也比欧洲的好，贵的就是好，所以牛是听音乐长大的，大米价格可以是中国的几十倍。日本农业真的是不用农药和化肥的绿色食品吗？不知道，但日本绝对是全世界化肥和农药用量最大的国家之一，日本食品的添加剂有一千多种，欧盟有多少？大约是三十多种。日本在1994年，其农民的人均GDP就达到24000美元，日本乡村振兴，成果明显。而策划、文化和人设作用巨大。实际上日本农业补贴也是世界最高，但其技术并不真的先进。
韩国的新村运动。韩国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，大部分农民是住茅草房，70%农民也饿肚子，农民人均GDP才有60多美元。是朴正熙用十年的时间，从水泥下乡开始，通过一系列的机制设定，鼓励农民自强、自立，奖勤罚懒，使韩国从“最没有希望的国家”中一步一步走出来，成为后来新晋的世界发达国家。严格意义讲，韩国的新村运动不仅仅是一项乡村建设运动，更是从文化上、机制上、系统上打造一个现代化国家的治理体系。不仅是在资源上投入，而且在顶层设计上支持，在智力投入上竭心尽力。韩国的新村运动，实质是韩国的文化运动，其核心就是自强、自立与自信，其抓手就是“无偿也需要有条件”。
美国农业不是世界第一吗？世界上有五大农业出口国，美国、荷兰、法国、德国及巴西。美国和巴西及阿根廷，包括澳洲、加拿大等等，都是大规模农业种植模式，是在基本消灭原住民基础之上所形成的地多人少大规模种植模式，而欧洲亚洲，基本上都是以原住民为主的农业生产模式，的确没有效仿的前提条件。并且，美国农业有浓厚的资本形态，其在乡村所要振兴的，是资本，而非乡村本身。
03 乡村振兴中的社会力量
中国拥有人类历史上最为漫长的农业社会，从社会形态讲，中国并不存在马克思所讲的奴隶社会，农村的形成是为了解决农业生产的协作问题而聚集的。中国的农村，是中国人的一种生产方式，是一种生活方式，也是文化传承方式，生产、生活与生态。在漫长的农业社会进程中，铁打的农村，流水的官员与朝代。不管中国历史发生了怎么样的变革与动荡，相对而言，中国农村就是中国社会的稳定器，其关键就是乡村自治。农民是被乡绅组织起来的，包括生产、生活与教化。一县当中，也可能只有县令是公务员。
但在现代社会中，农村的社会结构发生了巨大的改变，农村的组织名存实亡，农业生产缺乏了协作，农村的发展被利益所切割，农村的生活被庸俗的文化所占领。很多农村，村民各自为战，或者依靠宗姓、神会、涉黑势力治理乡村。农民一旦没有受到合理的组织，其价值就是外部定价，定价的方式就是体力价格，没有其他的溢出收益。
未来乡村振兴，所要解决的，就是乡村如何被组织起来，形成新的农村生态模式，新的农村社会结构，新的生产要素组合、新的生活方式。如果还是按照当下的乡村治理方式、组织方式，扶贫方式，乡村振兴，难有切入点。
所以乡村振兴，很重要的切入点，一是需要新组织，二是需要新文化，三是需要新资源，四是需要新机制。
前面所讲到的世界五大乡村振兴模式，其发挥作用的是依靠社会组织。法国的协会组织是合作服务社，法国有1.3万个农业合作社，90%的农民都在合作社里面。为了美丽村庄建设，法国67个镇发起美丽村庄协会，协会每年都进行评选，评选出他们认为最美的一系列的乡村，并通过广告商、旅游合作商推广与合作。
日本根据各种法律，成立了日本农业协同工会，致力于农业教育、农业经营、农村生活等多方面的指导，并协助会员提高其经营和生活的能力，提供进修机会和技术进步指导。并从一开始的组织产品销售的贩卖事业，到农资产品采购的购买事业，发展到金融支持的信用事业、相互帮扶的共济事业、到老年事业、厚生事业、乡村基础设施事业等等，服务覆盖日本农村及农村人口。
韩国的农协全称是韩国农业协同组合，是韩国的农业自助组织，它拥有农协银行，并在全国各地开设超级市场，售卖国产的农产品。韩国绝大部分的农民都加入了农协，基层组合1300个左右。
在“新村运动”期间，农协加强农业指导，派遣农业指导员长期在农村和农民之中活动，并相继成立了农协专门大学、农协指导员教育院、新农民技术大学和农业经营技术支援团等机构，定期定点地培训农民技术骨干。韩国农协所培养的农民骨干，其中不少成为韩国后来的企业家。
中国曾经也有供销社类似的农业服务机构，但要不就行政化，要不就市场化，没有彻底发挥农业服务的作用。中国目前的乡村，很难组织起来，基本上还是基层村集体的领导力不够，整合社会资源的能力不够，视野也不够。农村组织光靠农民不行，光靠地方政府官员也不行。
日本的模式是一二三产融合，农业种植、农产品加工，乡村旅游。台湾旅游也是学习日本的模式。德国是一个村里一个企业，典型的绿水青山，就是金山银山。这里面都需要大量的跨界合作，农村需要新的规划，新的建设，新的发展模式。核心点就是如何把人才和资源引到农村。
中国历史的农村建设，乡绅起到重要的作用，乡绅的地位也得到政府的肯定。去年，受到总书记褒扬的民族资本家张謇，就是振兴国家轻工业，振兴乡村经济，大力培养技能人才的典型代表。民国也有乡村振兴的三杰梁漱溟、晏阳初、卢作孚。
中国未来的乡村振兴，不光是钱及投资的问题，而是人的问题。如何把各种有经营能力、有思想、有理想、有理论的人才引进乡村，振兴乡村经济，也是中国乡村振兴一个重要的切入点。这中间，不仅需要企业家、志工、慈善家、社会活动家、教育家等等的组合，需要中国社会组织力量的参与。
04 结语
上一篇行者视角中，对于乡村振兴与生态文明的论述，讲到“生态文明社会应该是人类更高级别的文明形态，是新的生产力形态，是新的发展维度。比如，中国农业，不再是西方所定义的第一产业，而是一种文明的存在方式。乡村，既是生产，也是生活方式，也是生态模式。乡村振兴，应当包含着更高文明形态的呈现与新社会生活的重构。”
其实，在我心中，是有蓝图的。是因为我服务广东中小企业，服务制造业的过程中，看到了中国工业文明发展的萌芽与发展，也看到了中国新商业文明的崛起。工业文明强调科学、理性、一丝不苟和精益求精。在新商业文明的形成中看到中国“士”精神在企业家群体的内化与发扬。因此，我是有理由去相信，乡村振兴，是中国现代化社会发展的新的经济发展空间与精神回归的新的载体。
中国人讲天人合一，经济发展一定不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，经济发展也需要更加健康的社会价值导向和向上向善的力量，以义为利。乡村振兴除了经济发展，它应该还是有两千多年农业文明的乡愁和记忆。中国改革开放，所需要的不仅仅是成为经济的巨人，而是文化自信与民族自信的国度。
人类的新文明，不仅是资本获得财富而形成的城市文明等等，而是形成人与人更加平等、环境更加友好，破除城乡差别二元结构的新文明，回归人类生活、生产、生态一体的社会模式。而其落点，就在城镇化的乡村振兴，而非城市化。
